這春天的清晨。

薄薄的天光剛剛能夠畫出南窗的輪廓，空氣新澄，樹葉和青草呼吸的清香隱約可聞，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。

我靜靜地躺著對自已說。多少個清晨，我已經習慣了在這樣的寂靜無聲中酣眠。而今天當一聲鮮亮、卻怯生生的鳥啼試探著打破這種沉寂時，我不禁陷入了一種手足無措的慌亂。旋即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動涌上心頭。

這是一只唱著自已歌的鳥。

從什么時候，我已經遺落了少年時代在滿園急雨般的鳥語中響亮而晴朗的蘇醒。鄉下多竹園。竹，矮而密，鳥依竹生。那樣的鄉村記憶植根心靈，即使棲居市街，我依舊常常懷念。相當長的時間里，我一直固執地認為，鳥兒永遠是現代都市的過客。在外讀書的日子，聆聽初夏之夜布谷鳥的吟唱，目送秋日長空的雁陣翅影，我總是揣想，它們遠離故鄉抑或是回歸舊里的漫漫的長旅。

鳥的故鄉……

村莊，田疇，樹林，禾稼。

鳥兒親切的兄弟……

熱愛勞動，向往豐收的農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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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有一些定居城市的鳥兒，比如鴿子。三年前，我暫居一所稱作“半趣園”的庭院，鄰家的鴿子常常落滿圍墻，不舍晝夜的鼓噪，可全然不似天性熱愛歌唱的鳥類家族自由舒展的歌喉。那些日子，我常常遠行到城市的邊緣，甚至更遠一點的鄉村。城市的邊緣是一排沒有修飾的紫穗槐，高大而溫暖，枝杈間意外地錯落著幾巢灰喜鵲；而鄉村田園的菜畦、麥垅間時見無名的小鳥，飛飛落落。這樣的風景，總讓我懷想起昔日記憶中鳥兒源于心靈的歌唱。也就是在那些日子里，我愛上了充滿鳥的吟唱的《詩經》，從“關關睢鳥，在河之洲”一路讀誦下去，總能激起或歡樂、或憂傷的暇想。

可我依舊想念鄉村清晨滴著露水的鳥鳴，是這春天的清晨的鳥鳴喚醒了我的記憶，使我從春睡的慵懶中掙脫。

李漁曾說過：夜則后花而眠，朝則先鳥而起，惟恐一聲一色之偶遺也。還是這樣的春晨，我佇立庭中，注視隔墻樹色儼然的一楝一榆，我相信那快樂的時刻一定會降臨。

我終于看見了這只鳥兒，如遠方回家的船。一定還是昨日清晨的那只，毛羽豐滿，明眸善睞，輕歌漫唱，語調清清朗朗，已不似昨日的拘謹。

此刻，我在告訴自已，也有定居城市的鳥兒，也有在城市里唱著自已歌的鳥兒，只是有時被我們輕輕錯過。